Songkey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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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一次打車

今天深夜十一點,我從女朋友 Sev 家離開,準備回家。至小區門口,我打開手機,隨手打了一輛車。

京郊,十五公里的路程,又值深夜,我原以為會很難打到車,沒想到不一會兒就有司機接單了。距我六分鐘車程。

我在原地等了好一會兒,但見手機地圖上的車子圖標仍遲遲不動。正感疑惑和不耐煩時,對方打來一個電話。電話裡傳來一個夾雜明顯方言的中年女聲:「喂…… 我接了你的單子。」電話裡似乎還有另一個乘客的聲音。

看起來對方是還在送上一個乘客,並生怕我因距離太遠而取消。我連忙說道:「好的好的,我在原地等你。」隨即掛斷了電話。

再看地圖時,車子仍未動。

我便發了一條消息過去詢問。消息顯示已讀後,不一會兒,電話又打來了。

「我大概還有三兩分鐘到,麻煩等一下……」

然後車子圖標才開始慢慢移動。於是我就在原地一邊等待,一邊從電話中的音調裡想像司機的樣子。

好一會兒,車來了。我拉開後排車門,迅速坐上了車,一邊報了我的手機尾號,一邊瞥了一眼坐在前面駕駛座的司機。昏暗的出租車裡,我只能瞧見一個中年女性的輪廓。

她並沒有立馬開車,而是嘴裡念著稍等稍等,同時懸著右手食指在手機上等著什麼。我望向她架在前面的手機屏幕,上面懸浮著一層古早安卓機才會展示成那樣的加載界面。

一陣沉默後,加載終於結束了。她再次詢問了我的手機尾號,並輸入確認,接著又是一陣長久的等待。

「你知道怎麼走嗎?」她一邊盯著手機屏幕,一邊小聲問我。

我這時意識到她現在在等導航的加載。我笑著說我也不知道,並打趣說你這手機是不是太慢了。

「是啊…… 哎喲。剛剛那個女的(乘客)就是(這個情況)…… 我根本不知道怎麼走……」她用很重的方言說著,「沒關係。我兒子弄個上網卡就好了。」話音剛落,導航終於加載了出來。車子也開始緩緩開動。

我愈發困惑,追問:「這是你兒子弄的上網卡?」

她跟著導航,一邊開著車說,一邊說:「不是。我兒子明天要給我弄個新的上網卡。可能會快一些。」

「你手機現在是幾 G 啊?」

「不知道啊。我們這個年紀哪會弄這個。路也不認識,還好有導航……」

我明白過來她是個外地剛來北京的新司機,心裡不禁擔憂起她會不會因為手機慢和不識路而曾被或將被其他乘客指責。我應和著說確實要換卡,並接著確認道「你是剛來北京吧」。

接下來,她毫不顧慮地跟我零零碎碎地說起她的情況。

「是啊,我內蒙外地的,剛來北京半個月…… 兒子在天津上大學…… 我在首都機場那片住著。」她把兒子很自然地一直掛在嘴邊。

「那你們挺遠的吧。平時過去看望應該挺費力。」

她笑道:「看什麼呀。他有他的學習和生活,我也不能總去干涉,是不是。他讀書,我賺錢。挺好的…… 兒子也很不輕鬆的。我看你年輕,跟我兒子差不多大,你也應該懂的。是不輕鬆的,對吧。」說著,她從後視鏡看了我幾眼,期望著我的接話。

「我呀……」我猶豫了一下,腦海中過了一遍自己的情況。

這時,她放在架子上的手機傳來打車軟件的機器提示音,提醒司機和乘客請勿交談個人隱私。

一陣沉默在這輛夜間公路上行駛的車子裡彌漫開來。

我盯著在晃動的車子裡相對靜止的前排座椅後背,忽而覺著它寧靜又溫暖。回過神來,我開口道:「我已經畢業兩年啦。在北京打工兩年。」

「哎哟,那真不錯。你是什麼工作呢現在。」

我便大概說了我的程序員工作,我剛剛看望的女友,和我的老家。

她像是發自內心地為我感到高興,說我真的很不錯。也說了自己孩子的情況,說也想當程序員。說罷,又問我的父母做什麼。

我再次猶豫了一會兒,說我是來自小城市的小家庭,家境也一般。父母的話,在我很小就離婚了……

她聽到這,提高音量說道:「沒事!沒事,孩子!父母離婚沒什麼。人要自信自強。」

我盯著座椅後背,說是,是的。

她接著說:「我們也是這樣的。我跟他爸也離婚了。我就經常跟我兒子說,可能你看別人家的孩子有父愛母愛,但沒什麼要自卑的…… 哎,那段時間真的不行…… 現在人走出來,很好。我一個母親帶著孩子,怎麼了…… 他爸經常打電話說孩子這不好那不好,不想見孩子,也不給孩子費用…… 我也五十多歲了,跟你媽應該差不多大。咱們也只能來洗盤子、做手工賺錢。我看開車還輕鬆一些……」

聽到這,我已經眼眶發熱,鼻頭一緊,說不出話來。

「而且你現在已經很好了啊。又工作賺錢了,又有女朋友。活得很好給他們看!」

我吞咽了幾下,說我爸在我很小就找了後媽,但我媽其實對我很好。小時候奶奶帶我,後來媽媽賺錢了帶我,一直供我到大學畢業,也沒找新任。因為那些叔叔都要求再生個小孩。我媽只想顧我一個人。

她憤憤說:「是啊。孩子。有錢的爹不如窮娘(一個順口溜,忘了原句怎麼說的)。我經常跟我孩子說……」

不知為何,眼前的她和我母親的身影重疊起來。她這多少年承受的辛酸苦痛和默默隱忍,我這多少年承受的壓力和委屈,在這小小的車子裡爆發出來。我在後排開始哽咽。眼淚無聲地模糊了雙眼,然後積累成晶瑩而沉重的淚珠,在車子輕微的晃動下,直直掉落而出,滴在了我緊扣著大腿的雙手手背上。

我花了幾秒鐘穩住喉嚨和情緒,連忙轉移話題:「您今天跑到什麼時候收工呢?」

她說:「我準備跑夜班。別人說我一個女的,跑夜班辛苦,但這樣賺的多一些,而且平台有獎勵。我一會兒跑到十二點多,就回家休息一兩個小時,再出來接著幹。因為凌晨三點要送一個海淀的去機場。之後還有一個去機場的。跑完就收工啦。」

正說著,我們剛好來到了一個去首都機場的路口等紅燈。她看著旁邊的機場高速的路牌,確認了一會兒,十分開心地跟我說:「哎呀,竟然到機場附近了。附近就是我家了。這下好跑了。我還一直不認識路呢。」

然後她在手機裡的當地司機微信群發了個語音說自己到機場附近了,又聽了幾條完全是他們那兒的地方口音的語音。

放下手機,她跟我說這些都是他們那邊的人,來幹司機。都是二三十歲的小夥子。人都很好。

紅燈正好結束,她踩著油門,繼續愤愤不平道:「哎!都是多好的孩子呀。你說這些父母怎麼就不負責呢…… 哎!」

我凝視著窗外,已經來到了熟悉的家附近的街道。一盞盞路燈如同歲月的溫柔指引,它們相隔有序地灑下柔和的昏黃光芒,悄然陪伴著我們這輛緩緩行進的車子,隨後在車窗內漸行漸遠,消失在時光的塵埃中。

「是這裡嗎?」車子已經到了,她問我。

我說是的。打開車門,正準備走,想了想,扭頭蹩腳地說:「阿姨,祝您之後一切順利!」並伸出了手。

她扭過身子,我才看清她的臉。她笑著說哎呀好的好的,便也伸出了溫暖的手,與我握住。

下了車。我向小區裡走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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