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在的宇宙有接近百分百的概率是模擬的。
這就是我的宇宙觀。
理論依據#
我的理論依據如下：當一個宇宙中的文明發展到一定程度時，他們會出於各種原因模擬自己的宇宙。
更詳細地解釋這個理論中的術語：
- 宇宙文明：指的是某一個世界中的智慧生物。這個世界可能是像我們所處的宇宙；這個智慧生物可能是像我們這樣的人類。具象表現如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像我們這樣，一個算得上世界的容器，裡面有意識體。
- 關於意識體：我對什麼是意識、生命本身意味著什麼也有一套觀念。簡單地說，意識體代表宇宙中一種能導致熵減的物體。在我們人類看來，或許還要有自發、合理、不被預測的行為才能算作一個意識體。
- 發展達到一定程度：文明發展指的是它的個體及擴散到的集體開始思考自己的存在。他們意識到「自我」，意識到世界這個「容器」，有探索欲望，希望了解自我和周圍世界，於是基於此製造出理論、工具、實踐，來滿足欲望，滿足認知。
- 模擬：它們會製造出另一個自己認知裡相像的宇宙，來做實驗達到認知效果。
- 出於各種原因：如上所述，發展帶來探索欲是一種原因，但是這個原因的得出來自於我作為人類的思考局限性。如果有不同宇宙、不同生命，它們的思維方式、生活方式、理論基礎、技術手段等都可能截然不同，它們會有自己的因果推論，所以可能出於其他理由模擬宇宙。但只要有一種理由，比如上述這種理由，便足夠我們的理論成立了。
- 具體模擬形式：可能是像人類這樣，通過計算機模擬；也可能有其他手段。但不影響我們的推論。
這個根基可能不具有普適性，但就人類和地球上所有其他生命的探索欲望來說，它是成立的。只要對於（我相信是至少）一個文明來說是成立的，便足夠我們繼續推論下去。
為什麼這麼說？因為它的後果 —— 文明一旦擁有這樣的技術手段，便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模擬出無數宇宙，而這所有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拿人類作例子，可能表現為，未來的我們軟件和硬件技術足夠發達，寫一個計算機程序，每秒可以運行出數以億計的模擬宇宙。而這些模擬宇宙，又可能再次模擬宇宙，形成樹型遞歸結構。
那麼回到開頭的結論，之所以說我們所在的宇宙是有接近百分百的概率是模擬的，是因為如果從上述的這數以億計的宇宙中隨機選一個居住，那麼該宇宙很有可能是模擬的，而不是真實的。
論證完畢。
Nick Bostrom 的三難困境#
2003 年，英國哲學家 Nick Bostrom 提出了 模擬三論據：
- 達到後人類階段（即能夠運行高保真祖先模擬的階段）的人類級文明的比例非常接近於零；
- 對運行其進化歷史或其變化的模擬感興趣的後人類文明的比例非常接近於零；
- 所有具有我們這種體驗經歷的人中，生活在模擬中的比例非常接近於一。
以上三難困境（trilemma）只有一條為真。如果第三條假設為真，那麼人類生活在模擬中的概率將是一定的（趨近於一）。
他表示：「如果（1）為真，那麼我們幾乎肯定會在達到後人類之前滅絕。如果（2）為真，那麼在先進文明的進程中一定會有強烈的趨同，以至於幾乎沒有一個文明包含任何渴望運行祖先模擬的個人，並且可以自由地這樣做。如果（3）為真，那麼我們幾乎肯定生活在一個模擬中。在我們目前無知的黑暗森林中，一個人將信任大致平均分配給（1）、（2）和（3）似乎是明智的。我注意到，聽到模擬論證的人通常會說：『是的，我接受這個論證，而且很明顯，第 n 條論據為真。』但不同的人選擇不同的 n。」
作為三難困境的一個推論，他還指出：「除非我們現在生活在一個模擬中，否則我們的後代幾乎肯定不會運行一個祖先的模擬。」
可以看出，Bostrom 似乎沒有直接說明我們生活在一個模擬中，但通過這種三難困境，讓大家更傾向認為第 3 條為真。
常見反駁及其反駁#
我和其他人談起過這個理論，遭到了以下這些常見質疑和反駁。
1) 無證說：你說的只是假設，沒有實證證據支持它是否為真。#
是的。這是一種哲學思考實驗，無法通過實驗進行驗證。但是，它提供了一種可能性，並引起了人們對我們自身的存在以及世界的本質的思考。此外，科學史上也有許多先例，一些科學理論在提出後很長一段時間內沒有得到實證支持，但後來卻被證明是正確的。
2) 技術限制說：計算機的高保真模擬無法創造意識，即不可能有那麼完美的模擬。#
我在前文已經提到，具體模擬形式可能是計算機（這只是一個比方，而且是站在人類狹隘的視角來看的），也可能有其他手段，模擬表現更有可能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世界和文明。我們只需要做到讓模擬宇宙內的文明相信自己的真實性即可。
基於這個反駁，進一步的說法還有：人無法複製自己，因為人無法理解自己的存在。反過來說，你必須先理解自己的存在，再談復刻。該說法實際上是對三難困境的第一條作出肯定，即人類永遠無法進行祖先模擬。這種相信是悲觀而沒理由的。說沒有理由，是因為「先理解再複製」這個推論的得出是想當然的。再其次，如上段所述，模擬的表現可以是截然不同的，模擬者沒必要一比一仿製自己來創造一個一模一樣的文明。
3) 漏洞說：如果是模擬的，我們一定能發現漏洞（bug）；但我們現在沒有，所以我們不是被模擬的。#
這種說法類似於，這個世界上如果有外星人，我們一定能看到它的蹤跡；但我們現在沒有，所以世界上沒有外星人。首先錯誤的便是大前提。我們可以說，如果我們發現了漏洞，代表世界一定是被模擬的。但命題正確，不代表它的逆命題也一定正確。簡單地說，如果有我們能夠發現的漏洞，有可能是我們還沒有發現它。
而有不少物理實驗嘗試從「模擬精度」證明漏洞的存在。比如，我們的宇宙中已經存在一個高能粒子的能量譜截斷現象，這就是所謂的 GZK 截斷。它是說我們觀測到的宇宙高能粒子的能量有一個上限。因為如果粒子能量比這個上限還高，它會和宇宙微波背景輻射的光子發生相互作用而損失能量。這對應格點的距離 d = 10^(-27) m。換句話說，如果計算機採用比這個尺度還小的格點距離進行離散化，那麼這種模擬帶來的高能截斷會被 GZK 截斷掩蓋，因而無法區分出宇宙是否來自一個超級計算機的模擬，這是極其遺憾的。但是 2012 年，幾個物理學家 發表了一篇研究論文，他們基於有限計算資源理論，推論最小模擬精度的存在會使宇宙空間離散化，也就是說空間是被用「格點」進行離散模擬的。他們計算了格點化空間對高能粒子譜施加的影響，除了截斷能譜外，還存在一個非常顯著的現象，那就是高能粒子的角動量分布並非球對稱（球對稱性是空間各向同性，也就是說從各個方向觀測都是一樣的），而是立方對稱。即宇宙高能射線的方向並非各向同性（在各個方向都不一樣）。顯然計算機模擬宇宙時對空間進行的格點化造成了一個類似「以太」的東西，它破壞了對稱性。那么原則上，我們可以通過觀測高能宇宙射線是否存在各向異性來檢驗模擬假設。但是這個效應也存在被 GZK 截斷效應干擾的問題。如果模擬宇宙採用遠小於 d = 10^(-27) m 的距離進行離散，我們什麼也看不到。
但仔細想想，另一方面，即便漏洞存在，也有可能這種模擬的某種規則讓我們無法發現漏洞的存在。也就是說，模擬者完全可以直接干擾觀測結果，讓我們察覺不到什麼，而不用大費周章把邏輯講通，或者讓我們察覺出漏洞。
4) 沒有區別說：如果一個人不能分辨自我是否是被模擬的，那此人的體驗完全可被看做真實的。#
你可以說，此人「認為自我」是真實的，而不能從客觀上否定事實。
5) 無法類比說：不能用人類的思維去類比其他文明的思維，即其他文明完全沒有 / 不一定模擬的欲望。#
這個是對三難困境的第二條進行肯定。
首先來說「完全沒有」。那這個推論就是荒謬的。我可以說，人類的思維不能類比其他文明的思維，但不能說，人類的思維完全與其他文明相反，即我們模擬，那他們就不會模擬。
再來說「不一定」。「不一定」即是肯定了會有其他文明也在模擬，但說這種話的反駁者接下來的論點會馬上接著一句「所以我們的世界不是模擬的」。這個推論不用細想更是荒謬無比。很多人在辯論和推論時，會先站好自己的立場，再去進行站不腳的推論。
好一些的「不一定」論者會嘗試接著推論 ——「所以百分百的概率站不住腳」。但注意「百分百概率」的得出不是因為所有文明都會這樣做，而是因為模擬宇宙的低難度以及樹型遞歸結構下的模擬宇宙數量指數爆炸增長。如我前文所說的，哪怕只要（至少）有一個（如我們的）文明有欲望這樣做便足矣。
6) 偏題說：那麼模擬宇宙的盡頭是什麼呢？#
「如果宇宙 A 是宇宙 B 模擬的，宇宙 B 是宇宙 C 模擬的，……，那最盡頭的那個真實宇宙又是怎麼來的呢？」
這個問題確實問倒了我。我也時常疑惑：宇宙存在的意義是什麼？沒有任何意志的干預，它就憑空存在？那它為什麼要存在？也就是說，意義是什麼？
但是注意，宇宙的盡頭跟我們討論的「宇宙是被模擬的」議題無關。我可以不考慮樹根下面是什麼，而知道這些枝葉的存在。
我一個朋友曾經向我抱怨模擬宇宙說的偏題：「我問你巧克力是怎麼做的，你告訴我是從別人家裡買了一塊巧克力，回家化開，再凍上。我跑去別人家，問他是怎麼做的，他跟我說了同樣的答案。但真正的巧克力究竟是怎麼做的呢？」
誠然，模擬宇宙說實際上沒有解答宇宙的本質、根源問題，它之於我的意義是提供了我們當前這個宇宙的真相的可能性。
巧克力比喻其實恰恰可以反過來比喻這個模擬宇宙。或許有一家的巧克力是真實的，但千家萬戶的巧克力都是從別人家裡買來、化開、凍上的「模擬巧克力」。如果我們隨機選一戶人家的巧克力品嚐，那接近百分百的概率，我們會嘗到「模擬巧克力」。
對我的影響#
知道世界是被模擬的這個事實，或許會讓有的人放棄一些生活追求，但對我來說，不會產生任何影響。因為客觀來說，這個知識改變不了世界的現狀。甚至哪怕有足夠的證明（比如漏洞）能論證這個知識，但是只要模擬者沒有關機，世界就不會變。而主觀來說，我傾向這個假說的源頭或許是我的高度懷疑精神，以及對人類以及這個宇宙就是真理的一切這種論證的鄙夷。
當然，我也可能不會固執堅信這個假說一輩子。畢竟飼養它的是可能會殺死它的「懷疑」。
結語#
因此我要假定有一個惡魔，而不是一個真正的上帝（他是至上的真理源泉），這個惡魔的狡詐和欺騙手段不亞於本領強大的上帝，他用尽了心思來欺騙我。我要認為天、地、空氣、顏色、形狀、聲音以及我們所看到的一切外界事物，都不過是他用來騙取我輕信的一些假象和騙局。 我要把我自己看成是本來就沒有手，沒有眼睛，沒有肉，沒有血，什麼感官都沒有，而卻錯誤地相信我有這些東西。我要堅決地保持這種想法；如果用這個辦法我還認識不了什麼真理，那麼至少我有能力不去下判斷。就是因為這個原故，我要小心從事，不去相信任何錯誤的東西，並且使我在精神上做好準備去對付這個大騙子的所有狡詐手段，讓他永遠沒有可能強加給我任何東西，不管他多麼強大，多麼狡詐。
—— 笛卡爾《第一哲學沉思集》
圖片來源
這幅圖像是由 Midjourney 生成的，使用的提示是：宇宙的廣袤被描繪為一個數位構造，星星、行星和星系呈現為錯綜複雜的程式碼或閃爍的像素。在前景中，地球被顯示為一個全息圖，部分透明，顯示其複雜的數位框架。這幅圖像應該引發敬畏和好奇，邀請觀者思考我們的世界和整個宇宙可能是一個複雜的模擬的可能性。
這個 Midjourney 提示是由 ChatGPT 生成的，使用的提示是：幫我寫一個 midjourney 提示來創建一幅描述世界可能被模擬的圖像。